雖然奧朗德政府上臺后通過一些舉動向中國示好,比如任命了“熱愛中華文明”的燕保羅(Paul Jean— Ortiz)為外交顧問,但他充滿無奈和糾結的競選語言說明,中歐關系特別是雙方相互投資環境相當微妙。一方面,2012年是中國與德國、荷蘭、希臘、英國等國建交40周年,隨著中歐官方交流的密集化,比往年更多的中國資金等在歐洲門外;另一方面,希臘債務危機惡化后,對銀行遭遇擠兌的擔憂席卷西班牙、比利時、法國和意大利等國,中資此時入歐,遠水難救近火,反而有盲人騎瞎馬之虞。
“洞穴觀火”
近些年,中國在歐開拓已有長足進步。一位德國企業主告訴記者,六七年前做生意,他從未邂逅中國競標者,現在家門口的中國競爭者卻比比皆是,而且這些人表現得非常職業。但中國對歐投資總額,只及歐洲對華投資額的1/10。在中國資本顧盼自雄之際,一些不負責任的輿論造勢,讓后來者看不清歐債下的虛與實,這很容易成為中資入歐的“絆馬石”。
這里不妨援引柏拉圖先生2000多年前提出的洞穴理論:囚徒從小被綁在幽長洞穴深處,面朝洞穴后壁,不能回視,判斷世界只靠火炬映出的光影、巖石折返的回聲。在他看來,影像就是真實。假如他被解除了桎梏,可以轉頭環視,卻會以為他現在看到的是非本質的夢幻,最初看見的影像才是真實的。同理,我們的一些追趕風潮的企業家,已經習慣于從被洞穴定格的影像中找尋投資機會,而忽略親見的一些昭示投資風險的細節。
場景一:今年3月,歐洲一家房地產公司熱情接待到訪的中國民企投資團,讓中國企業家感到“幸福”。這家歐洲企業在歡迎詞中提到將為落地中國企業提供一年免費的辦公場所,然而沒有明說的是,該企業近期計劃上市,而中國牌幾乎是圈錢最好的工具。
場景二:比利時投資局給中國企業代表團耐心講解稅收政策,介紹這里絕佳的地理位置,統一的市場,歡迎他們把比利時作為赴歐投資第一站。東道主提到的是,比利時“虛擬利息抵扣”、“投資抵扣”等晦澀的優惠政策術語,然而隱去的話題是如果不是高科技公司前來,一般企業很難消受這里高達33.99%的標準企業所得稅。
場景三:報道中資入歐的歐洲媒體對中國投資團趨之若鶩,認為紛至沓來的企業抱團前來,整合了制造業、餐飲、通訊等多個行業,能為歐洲帶來大量就業機會,然而隱去的是一些歐洲國家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的背景和債務危機中縮水的購買力。
場景四:一支來自中國的赴歐投資代表團把自己試水歐洲市場的行為比作開拓美洲新大陸的“五月花”號,他們明顯是受到吉利拿下沃爾沃轎車業務的鼓舞,然而忽略的是,在此之前平安入股富通、國家開發銀行入股巴克萊銀行、民生銀行(600016,股吧)入股美國聯合銀行、上汽入股雙龍等案例背后老將折戟的資本故事。
與“洞若觀火”的事態分明不同,“洞穴觀火”所看到的遠中近景或大全景,不外乎一些籠統而飄忽的虛像。中國企業真要到歐洲某地投資,應當不為一些梗概印象或優惠政策所惑,而得具體調研某國市場或某企業,切忌走馬觀花、隨波逐流,像搶購奢侈品那樣一擲千金。
慎言“抄底”
危機中的歐洲,容易被媒體說成“病入沉疴”、民生凋敝。歐洲實力究竟如何?歐盟統計局2012年春季數據顯示,歐盟27國人均GDP為2.4萬歐元(約合20.2萬元人民幣),相當于中國的6倍。而歐盟通脹率較低,約為2.7%。世界500強企業,約有36%的公司來自歐洲。在這里,82%的女性與76%的男性接受過高中以上教育。希臘以外,歐盟26個成員國中,51.6%的企業擁有科研創新專利。
說到底,歐債危機雖由債務危機演化為銀行業危機,后傳導至實體經濟,但終究是場“富人的危機”。倘藏富于民,縱國家負債,也不會傷筋動骨。不過中資入歐的外部環境倒是變了:經過自由貿易階段,歐洲大陸從1840年代興起防御性貿易保護體系,自此之后每到歐洲經濟大蕭條,大多數國家就要集體回歸一次貿易保護主義,如今正當其時。
在此必須要為“抄底論”潑冷水了。低工資、高國內投資的出口模式曾給中國帶來了30年的經濟增長和社會穩定。德國排隊等在門外,帶走大量低價工業品,留下一些昂貴的汽車和技術外殼;澳大利亞、巴西和俄羅斯等在門外,拿來了自然資源,帶走了箱包皮具和衣服;美國更絕,出門不背行李,直接用美元和軟件來換,過兩天用量化寬松再套現回籠。
在“抄底論”之下,一些熱血沸騰的企業家或通過自由行,或跟隨官方代表團來到歐洲,所看到的往往是對方投其所好愿意讓其看到的。如果片面地認為中國企業的優勢在于資金充足,從而可以借著歐債危機到歐洲“抄底”,這種只看到燭火中光影的認識可能會誤導決策。
據觀察,一些赴歐中國企業對歐洲市場發展狀況、商業文化氛圍、雇傭關系特點、工會組織狀況、社會保障功能以及經濟法律法規等都缺乏基本了解,低估了歐洲各國企業捍衛自身品牌、保護知識產權、控制核心技術的決心,而對中歐不同文化價值觀可能導致誤讀更是缺乏應對準備。有的公司只是抱著投資移民的目的,甚至為了獲得13%的出口退稅而“自己與自己做進出口生意”,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么,對歐投資很可能付出高昂“學費”。
愛發明的歐洲
現如今,一方面歐洲需要中國人抬著銀錠箱子走過國際柜臺,向外界釋放復蘇信號,給市場注入救債信心;另一方面,歐洲人又心生不平,指責中國催生全球大宗商品的泡沫,對中資入歐懷顧慮和抵觸情緒,發出“泥足巨人正在購買歐洲”的驚呼。
謹慎入場不意味著無所作為。歐洲最怕的就是中國人把他們的技術拿走,然而新技術領域恰恰孕育著中歐最大的合作空間。歐洲人對于發明創造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狂熱。雖然最終獲認證的專利數量不及美國、日本,但近年歐盟提交給專利局的專利申報數目卻占全球30%,常是世界第一。這種愛發明愛創造的熱情并沒有因為宏觀經濟惡化而被扭轉。
如果仔細分析歐盟預算結構,會發現歐盟不是處處勒褲腰帶,而是選擇性緊縮,重新戰略布局。歐洲在創新、專利與高科技方面舍得下血本:歐盟2012年研發預算增長8.8%,是增幅最大的領域之一;“2020戰略”、“地平線計劃”也在推進。歐洲在新能源、人工智能和高端制造業等領域積蓄力量,準備等這一輪經濟衰退過后搶先起跑。
年初,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饒有興致地坐進折疊電動汽車“Hiriko”。這款用電不用油、車門從正前方向上開啟的迷你小轎車將于2013年量產。院外集團正在推動歐盟為新能源擴建基礎設施,在歐洲地區廣泛布局電動車充電站。另外,世界上首架100%靠太陽能運行的“太陽動力”飛機已經完成了跨國飛行。同時獲得歐盟資助的研發項目還有:連接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的人工智能技術、為老齡化社會研發的服務型機器人、遠程無人駕駛汽車、3D虛擬城市等。恰好在這個時候,中國經濟也在尋求戰略轉型,推動企業成為技術創新主體。中國對歐洲投資,或許可以讓企業生產的部分環節比如說研發與設計走出去,在戰略性新興產業中與歐洲尋找交匯點。與歐洲由經濟互補變為同質競爭,必然會迎來阻力,然而這將推動中國在國際貿易食物鏈中由底層代際上升。轉型雖然艱難,但勢在必行。